金像访谈 | 丁伟：甘于到基层，乐于拍一线
丁伟的名字与“石油”密不可分，从一线钻井工人到宣传干事，再调到中国石油报当摄影记者，一路升任摄影部主任、新闻总监，乃至连任中国新闻摄影学会副会长一职，除了在鲁迅美术学院求学的两年多，他说自己就没离开过石油行业。做摄影，他立足行业，扎根基层，拍下一组组沉甸甸的硬专题；做管理，他勇于创新，敢言敢为，注重的是新闻摄影行业的软实力。就像他在一次研讨会上所说的那样，“历史的经纬有无数的横断面，我们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方所记录的真实瞬间，都是对时代忠实的诠释”。在与本报记者黄丽娜的对话中，丁伟传达出了作为资深新闻人对待事业的一腔热忱与拳拳初心。
黄丽娜：您称得上是一名“老石油人”了，父辈就奋战在新中国石油行业第一线，从孩童时代的耳濡目染到成年后走进企业从事摄影宣传工作，一路走到中国石油报担任新闻总监，可以说是打上了深深的“石油”烙印。您如何看待这个“标签”？
丁伟：1975年，我成了四川石油管理局的一名钻井工人。这是石油系统最基层、最艰苦的一个工作。1976年，国家提出“川气出川”，即将四川盛产的天然气输送到南方，我又从四川调到了湖北的江汉油田，陆续在管道处任团委干事、宣传干事。1982年，我从江汉油田调到了辽宁省的辽河油田参加石油大会战。1983年，我从辽河油田的基层单位调到了辽河石油报任摄影记者，主要工作是油田的对外宣传。之后我考上了鲁迅美术学院，两年后毕业，正逢当时的石油工业部组建中国石油报，1988年9月，我被调到中国石油报当摄影记者。在这里一直干到退休，这一干就是30年。
从一名普通的石油工人到石油战线的记者，我亲身经历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石油会战。特别是新建的大型炼油厂、新建的长输石油和天然气管道，以及国家重点石油勘探开发地区，每个项目都是国家级的重点建设项目。采访这些重点工程让我开拓了眼界，进一步了解了石油工业在国民经济中的重要作用。我长期在生产一线采访，更了解朴实善良的一线石油工人，特别是这些普普通通的石油人所创造的业绩。记得1994年，报社派我去新疆塔里木油田做长达半年的驻地采访，我在进入沙漠腹地时，工人们筑起一道大门，左右边写着“只有荒凉的沙漠，没有荒凉的人生”，横批写着“征战‘死亡之海’”，这句话一直激励着我这个年已36岁的摄影记者大干一场的决心。
《在“死亡之海”播撒绿色希望》——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22年绿化工程纪实:1992年,中国石油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进行钻井作业。
《在“死亡之海”播撒绿色希望》——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22年绿化工程纪实:1994年,塔里木石油勘探指挥部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修建完成了565公里专用道路,这是我国第一条在流动沙漠中建设的等级公路。
《在“死亡之海”播撒绿色希望》——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22年绿化工程纪实: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绿化采用芦苇杆做成屏障，再用高强度土工布设置在公路的上风口,有效阻挡了流沙对公路的侵蚀。此方法一直沿用到2015年。
《在“死亡之海”播撒绿色希望》——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22年绿化工程纪实:2003年10月，为确保种植在沙漠公路两旁的苗木有足够的水源浇灌,沙漠公路两侧专门铺设了供水管道959.2千米,支管1018千米,毛管19184千米。这是工人们正在铺设水管。
《在“死亡之海”播撒绿色希望》——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22年绿化工程纪实:沙漠灌溉系统是确保公路两旁绿化苗木能否成活的重要设施。2003年10月，绿化工程队正在铺设滴灌设施。
《在“死亡之海”播撒绿色希望》——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22年绿化工程纪实:2015年,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的塔中四油田周围已被大片绿色植物覆盖,人们盼望未来的某一天,浩瀚的沙漠中会处处绿荫。
黄丽娜：现在已经进入了速读时代，与之相对的“慢新闻”日益被边缘化。回看自己坚持数十年的专题，比如塔克拉玛干沙漠绿化，您是怎样通过影像表达主题的？
丁伟：图片在当今时代不是被弱化了，而是被加强了。试问“有哪一种传播方式能够离开影像”，各类新媒体依赖照片的程度是空前的，或者可以说，新媒体的发展很大一部分是用图片来支撑的。如果说图片弱化，应该理解为主流新闻的影响力被自媒体占去了一定的份额。总的来说，这个信息时代赋予图片新的功用和使命，摄影人应该适应时代的变化。网络时代拍什么？怎么拍？是我们要研究的课题。
我从1991年开始拍摄塔克拉玛干沙漠公路，开始只是对其神秘的猎奇。1994年，随着沙漠中建成等级公路，我也凭借着这个题材的照片获得中国新闻摄影学会新闻摄影年赛金奖。1995年，我又凭借《我国攻克流动性沙漠筑路的难题》，获得第六届中国新闻奖三等奖。这些荣誉同时激发我对沙漠题材产生了更深入的思考，比如石油勘探开发与环境保护和治理问题、大漠开发与周边生物链问题，特别是如何推进沙漠绿化，引起了我的长期关注和持续拍摄。
《建设钢铁管网，造福百性人家》——中国石油与天然气长输管道建设纪实:为了北京的天空蓝起来。1992年开始建设的陕西靖边至北京的输气管道工程，旨在改善北京的大气环境，让市民们用上清洁高热能的天然气。这是在陕西省府谷县黄土高原施工时，四川油建公司组成的32人抬管队，将1.8吨重的管材抬上山。
《建设钢铁管网，造福百性人家》——中国石油与天然气长输管道建设纪实：建设“西气东输”能源大动脉。2001年“西气东输”工程被列为我国第十个五年计划的重点工程，管道西起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轮台县，东到上海市白鹤镇,全长4200公里。“西气东输”工程建成投产后，已向我国经济发达的东部地区累计输送天然气7000多亿立方米，惠及沿线400多个城市和5亿人口。
《建设钢铁管网,造福百性人家》——中国石油与天然气长输管道建设纪实:百姓关注“西气东输”。2002年10月4日，国家重点工程“西气东输”进入全线开工阶段,这条旨在改善我国能源结构的输气大动脉受到沿线群众的关注。“西气东输”管道经过安徽省蒙城县时,当地百姓到施工现场观看。
《建设钢铁管网,造福百性人家》——中国石油与天然气长输管道建设纪实:冒严寒建中俄油气管道。中国与俄罗斯国的油气管道建设受到两国领导人的高度重视，于2010年9月陆续开工。这是2016年12月7日,位于黑龙江省大兴安岭地区的工地上,中国石油的建设者在零下38度的严寒中紧张施工。
《建设钢铁管网，造福百性人家》——中国石油与天然气长输管道建设纪实:通向北京的第三条输气管道。自1997年9月陕京一线天然气管道投产后,北京市的天然气用量逐年增加。为保障首都对清洁能源的需求,进一步改善大气环境，中国石油又陆续建设了3条大口径高压输气管道为北京供气。这是2011年1月管道建设者昼夜抢建陕京三线。
《建设钢铁管网，造福百性人家》——中国石油与天然气长输管道建设纪实:管道电焊工。2011年7月,在兰成贵管道四川省江油段施工现场,一位焊工的眼睛被电焊孤光灼伤,现场工友立即上前查看。电焊工作量巨大，质量标准严苛，是管道建设的重要岗位。
黄丽娜：您的很多作品都是以人为主，或者与环境紧密结合。“石油”大背景与人物的结合，您是怎么考虑并贯彻拍摄的？
丁伟：我到中国石油报当记者多年以后，发现以往反映石油的摄影作品比较重形式、缺乏内涵。拍摄井架抽油机、日出日落类的作品较多，而表现艰苦环境中的人物及他们喜、怒、哀、乐的作品较少。
于是，我在中国石油报担任摄影部主任到新闻总监期间，每年都要召开摄影工作会议并进行年度摄影好新闻评选，每年都要举办摄影学习班，请业内摄影家、理论家授课。我希望石油的摄影人能自觉地在大时代中，拍摄普通人，而不是刻意地塑造拍摄人物。石油摄影也逐渐从注重事物的高潮表达到注重过程和细节的表达，走上了良性发展之路。
黄丽娜：您曾编辑出版了一本《见证石油》，集纳了一批石油行业的优秀摄影作品，同时也梳理了中国石油发展进程中的重大事件与高光时刻。请介绍一下做这本书的初衷、思路、过程、成果吧。
丁伟：出版一本用影像记录石油工业发展历程的书，是我多年来的夙愿。中国石油报从1988年创刊到我退休的2018年，正是改革开放后我国石油工业发展最旺盛的几十年。我遇到了中国石油发展最快、变化最大的阶段，深感幸运的同时也有一种使命感。我在退休前，就已认定了要用影像的方式，将那些激情燃烧岁月中的事件记录下来。
30多年浓缩在一本书中当然不能面面俱到，但是对变化的见证却是实实在在的，许多感人的瞬间及重点工程建设被记录在了方寸之间。应该讲，从“石油工业部”，到“中国石油天然气总公司”，再到“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中国石油变革时期的有代表性的影像都被收录《见证石油》书中，它是一本见证石油发展，以影像记录历史的画册。
黄丽娜：您本人多年担任中国新闻摄影学会副会长，也屡屡获得中国新闻奖等业界重要奖项。这些年，变革与挑战时常伴随着新闻摄影，例如市民记者、自媒体、AI影像等。请从您的业界经历出发，谈谈所思所想，以及如何应对。
丁伟：从中国新闻摄影学会理事、常务理事，到副秘书长、副会长，面对我国新闻摄影事业的蓬勃发展，我既是见证者，更是参与者。
我2018年6月退休后，一直在中国新闻摄影学会驻会，学会组织各种采访活动，我也接触了许多国家的媒体、通讯社及各地的新闻媒体摄影记者。他们的敬业精神，业务水平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特别是一批年轻的记者，摄影与文字兼顾，电脑等现代传输手段驾轻就熟，可谓能文能武。试问，这些“满身武艺”的新闻摄影从业者，怎么能被时代所淘汰？我一直以为，打铁还得自身硬，比起自媒体、爱好者，职业记者在政策把握、专业知识覆盖、媒体机构支持等方面有着很大优势。
近期，中国新闻摄影学会在山东召开的一次研讨会上，也提到了关于AI影像制作的问题。大家认为艺术创作借助AI方法，是可以表达更多内容和创意的。但新闻摄影和纪实摄影领域，要严格防控AI的介入。实事求是、客观反映是新闻报道和纪实摄影的第一准则，决不能被AI制作所异化，这是个原则问题，绝不能含糊。
《我为祖国献石油》之玉门油矿。甘肃省玉门油矿坐落于戈壁腹地，祁连山下，是新中国第一个开发的油田，被誉为中国石油工业的摇篮，曾向全国各油田和炼化企业输送了十多万名骨干。从1949到2022年7月，累计生产油气3926万吨。
《我为祖国献石油》之石油大会战。1983年位于辽宁省盘锦地区的的辽河油田为了原油增产，展开了轰轰烈烈的“石油会战”，促使原油产量不断提高，很快进入中国大油田行列。
《我为祖国献石油》之传承“铁人”精神。大庆油田创造了世界同类油田开采水平的奇迹:从1976年起年产原油达到5000万吨以上，并实现连续27年高产稳产，之后又取得了在年产原油4000万吨以上保持12年稳产的辉煌业绩，为我国改革开放40年的经济快速发展提供了能源供给。如今，铁人精神，大庆精神和我为祖国献石油的奉献精神，依然在大庆石油人中传承。图为1997年8月26日，大庆1205钻井队的工人冒着飞溅的泥浆在井口作业。
《我为祖国献石油》之风雪采油工。2010年2月，位于内蒙古自治区的海拉尔油田，釆油工人在茫茫雪原中，冒着零下38摄氏度的严寒进行巡井作业。
《我为祖国献石油》之油田修井工。修井作业是石油开采过程中最脏最累的工种，一次修井作业后满身满脸喷上油污是常事。2010年2月，大庆油田海拉尔油区的年轻作业工正乐观地面对自己的工作。
黄丽娜：能否总结一下你们这代人的共性，比如观念、理想追求、工作方式等？
丁伟：我们这一代人非常幸运，特别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从事摄影工作的，赶上了中国改革开放的社会大变革，人民的生活水平和思想意识发生了巨变，影像生逢其时，丰富多彩的时代有着值得记录的一幕幕，可以说是时代馈赠给我们这一代摄影人的礼物。
时代在进步，我们也要不断学习，自我更新。虽然环境的改变会对职业产生一系列影响，但对待摄影的初心，仍然是我们这一代人坚守的底线。摄影事业是一个不能偷懒的工作，也没有捷径可走，没有付出就不可能有收获。我在第十四届中国摄影金像奖的获奖感言中有这样一句话：“你不负时代，时代必然不会负你”，我因为父辈就做摄影工作，传承到我这里，信念会更深刻些。我相信，无论摄影人身处什么位置，只要勤勤恳恳地付出，就一定会为历史留下珍贵的影像。
文章刊发于《中国摄影报》·2023年·第 53期· 2版
摄影：丁伟
采写：黄丽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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